我叫卡爾雷明頓。
我是一個四等公務員，在風關工作。
所謂的風關呢，官方名稱是 「跨界轉移物品入境查驗局」，
其實，講海關大家就知道了啦！
只不過要看工作地點，
有些地方主要是透過火，那辦公室名字就會變成火關；
在用海的那些地方工作的話，當然就還是叫做海關了。
但我這邊主要是通過風送過來的，所以叫做風關似乎比較合理一點。
雖然是通過風火水這些貌似很兇的媒介傳送，但只要遞送者寄件時專心一點，物品的狀態都會維持得很好，
看條件甚至會出現物品回到最佳狀況的例子呢！

公務員雖然還是要考試，現在國考可是輕鬆多了。
只要和考官一人一邊站上一個巨大天秤，比考官重就通過了。^註
不用辭職在家準備考試一考好幾年，也不用上網看什麼國考板，
也不用擔心考太多次不小心把自己考成家裡蹲的神經病，應該是我聽說過最容易的國考了吧。
數值超過考官越多，官職就越大。
據說我們局長可是一站上去就把考官彈去撞天花板了呢，所以說考官這一行也不是零風險嘛！

這年頭阿，秤也進步了。
我記得以前孫子買給我的體重計不但是電子秤，液晶螢幕，能在磅與公斤之間切換，
還能順便測體脂呢！只不過我一向都是忽略那個體脂數就是了。
據說考試部前陣子有換過電子秤，雖然精確得多了，在判讀某些重量太過接近的考生時也很有幫助，
但考官們竟然集體去考試部前面靜坐，說想要換回舊式秤，
理由是「太沒感覺了」「想要繼續把傳統傳承下去」。
後來是請研究院幫忙開發了一個電子舊式秤，雖然還是老樣子，但能數位顯示重量，
他們才歡天喜地地回去工作。

雖然我體型是挺大的，你知道，老年美國男人年紀過了某個界線之後看起來大多都像聖誕老公公，
不過那天秤和體重是沒有直接關聯的，秤的是其他的東西。
如果一站上去不但沒有下沉反而比考官輕太多，反倒會惹上麻煩呢！
所以大多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人才會參加考試。

四等公務員嘛，在總共分五等的行政體系來說實在是不算大，
不過反正我也不求升職加薪什麼的，就只是做個興趣；
再說，這職位比五等的清閒多了，五等公務員就要在第一線負責收件檢查分發，而三等公務員就要開始批公文出差了；
我們四等雖說掛了一個最低的管理職位，
在五等公務員遇到問題時要幫忙下一些簡單的判斷，旺季時偶爾也要陪著加加班，
不過平常倒真是一個沒什麼事情的工作呢。
再加上，風關相對於火關和水關來說，實在是清閒得不得了。
我們平常最常收到的就是鮮花，偶爾會有一些酒類，
和常常收到大量房屋、車輛、電子產品、金錢，還得常備點鈔機的火關，或是常收到很多照明設備和船的海關相比，
在風關工作，真是幸運得不得了呢。

不過有時候呢，還是會遇上點小麻煩。
看，瑞秋雷明頓拿著檢查盒走過來了。
瑞秋是我這裡的接收員，她呢，就是個很典型的中年婦女：
梳著包頭，綠色的眼睛被琥珀眼鏡遮得迷迷濛濛，無論氣候總是在我們的白制服外加穿棕色針織外套。
可別因為姓氏而誤會瑞秋是我太太，我們都姓雷明頓，是因為我們工作的區域叫這名字。
你可能會想那要是遇到重名時怎麼辦，聽說上頭不會把同名的人分發到同一個關卡，
遇到調職時當然就只能換姓氏啦。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設立這種奇怪的規則，上頭有時候就是這麼讓人搞不懂。

瑞秋一臉苦惱地走到我桌前，「卡爾，我們剛剛收到了用火寄送的東西。」說著她把盒子放在我面前。
裡面是一張完好的五十元美鈔，還冒著熱氣。
「雷明頓哪來的人用火？」我說著從椅子上直起身，
轉身從背後書架上抽出一本「全球各區主要遞送方式指南，第四百五十四版」。
「我哪知道！結結實實地嚇了我一跳呢，差點連拿來接的隔熱盒都找不到。」
我直接翻到索引，看了火的那幾頁：「我們這區有中裔居民嗎？」
瑞秋歪著頭想了幾秒，「有一家。在三十二街上開中國餐館，那家我記得姓劉。但沒有聽說他們最近有寄送需求。」
「唔嗯。其餘亞裔居民呢？」
「沒有日裔，有七家韓裔，還有一個台裔居民住在帕克街上。」
我瞇著眼睛又看了一會指南，然後把書闔上，覺得應該暫時沒有其他更有用的訊息了。
「總之，先來看看寄送者的訊息好啦。搞不好是不小心送來的也說不定喔。」
我一面拿夾子把那張鈔票夾道投射儀上一面說著，
不過瑞秋似乎不太同意：「不小心送來的不會這麼完整啦。」
「我知道啦！」這傢伙真是一點幽默感都沒有。

我按下投射儀的播放紐。
一個嬌小的亞裔女人出現在螢幕上，她蹲在一個小鐵桶旁。
「我的爺爺，幾天前過世了。」她的影像並沒有開口說話，但我和瑞秋可以直接聽到她的聲音。
「我是從台灣來的，我現在，沒有辦法離開美國...」
她低下頭，「因為移民法的關係...」
「這裡，也買不到紙錢...」
她說著拿出打火機，點燃紙鈔，看著上面的葛蘭特總統慢慢變成灰燼，
「可以麻煩土地公，把這個轉交給我爺爺嗎？」
「如果可以的話，可以請你和我爺爺說『對不起』嗎？」
「『對不起，不能回去送你』...」

我想起了下葬那天，瑪莉拿著花在棺材前哭泣的樣子。
瑪莉是我的曾孫女，她在我葬禮那年只有五歲。
那束和小小的瑪莉一樣小小的花，幾天後風關寄到了我現在的家，
一直被妥善地安放在我的客廳，和那天相同的美麗姿態，一點都沒有改變。
雖然國家不同、儀式不同、語言不同，但悲傷都是相同的阿。

「我說阿，這個不幫忙怎麼可以呢？反正我們也沒什麼事情嘛。」我吸吸鼻子。
「你才沒什麼事情呢，」瑞秋不滿地說道，「我可是隨時都很忙的好嗎？」
她說著把那張紙鈔放回盒子裡，「不過台灣人對於我們的稱呼可真有趣阿。」
「對阿，土地公這名詞真是可愛啊，我覺得自己忽然變成雷明頓的大家長了。」
「你醒醒，雷明頓絕大部分人叫我們『天使』。」瑞秋說著拿起電話準備撥號，
「美國畢竟是基督教與天主教為主的國家嘛。」
我笑了笑，重新窩進椅子裡，「不知道土地公會不會飛喔？」
有機會的話，或許也問問看上頭我有沒有機會出差吧？或許會很好玩也說不定。
偶爾遇上點小麻煩，也不是那麼討厭嘛。



「卡爾，我們要幫忙把五十元換成紙錢嗎？」
「你先打電話去問他們那邊收不收外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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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此處借用了古埃及人的秤心儀式。古埃及人相信，死者的心臟在冥界會被放上天平秤重，以判斷其是否正直。
在真正的埃及信仰中，「主考官」阿努比斯其實並不會自己站上秤的另一邊，而是用一根羽毛來與心臟比較。
附上維基百科中介紹阿努比斯的中文頁面：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9%98%BF%E5%8A%AA%E6%AF%94%E6%96%A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