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印象中應該是自己小學四年級的教室門口，想不起來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
但每次來這邊看起來都差不多。
都是灰色的陰天，雲非常均勻地攤在天上，像沒有任何意圖想要變得有趣的水泥漆牆。

似乎沒有其他人在學校裡。沒有任何背景聲音。沒有風。沒有冷熱感。

因為常回來，她對於這個類似ㄕ字型的建築群相當清楚。
年紀最大的主建築是雷雨雲的灰色，外牆上的藤類植物永遠都在努力地往上爬。
和主建築配套但稍微不那麼衰敗的淺灰色副建築。
有升旗台的暖黃色的新建築。
內層挑高有籃球場的的白色活動中心。

「等等，」她想著，「為什麼我常回來？」
可是她想不起自己會懷疑常回來這件事的理由是什麼。
她只知道必須要離開這裡，於是她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去。

要出去。

明明沒有東西阻礙她，但就是走不到門口。
她不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自己現在在淺灰色建築地下一樓的合作社入口。
「我有接近大門口嗎？」
「我有摸到門嗎？」
「我有看到門外面的景色嗎？」
「門是什麼樣子？」
全部不記得。

而且這裡應該不是合作社阿？
她走下樓梯，看到鐵門後的櫃台。
這裡不是應該是體育室嗎？
走進去。
的確是印象中差不多的合作社；但後面有一條繼續往下的樓梯。

「那裡不應該有樓梯吧？」
她覺得回頭比較好，於是掉頭往上。
忽然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確定那裏不應該有樓梯了。
還能往下走的是這個合作社呢？還是國中的合作社？還是高中的合作社？

她走到合作社的正中央，抬頭看。
上方是一座玻璃金字塔還有外面毫無生氣的灰色天空。
接著一陣游泳池的氯氣味飄進她的鼻腔。
「這是我念的國小嗎？」那座金字塔不是應該是高中游泳池正上方的地標嗎？
接著她恍然大悟，跑回一樓看著原本應該是一年一班的班標；
那裏只有沒有任何意義的文字，不屬於地球人類發展過的，從不存在人類歷史上的文字。

「是夢阿。」她瞪著班標，那文字在她看來全是用絕不屬於任何現代智人可能想出來的方式組成的。
接著她想起來了，這是個永遠走不出去的夢。
她常夢到類似的夢境，像是漸漸失去超能力(通常是飛行能力)，或是在高樓裡四處逃竄，最後從頂樓跳下逃跑，
但這個夢，這個在不停和其他情景混合變形的國小裡走不出去的夢，
是唯一一個會以完全相同開始重複出現的夢。

知道只是個夢明明應該要讓她放鬆點，她卻莫名感到更緊張。
每次這個夢出現她一樣都是走不出去，但好像會多記得些什麼，
例如 (她實在不確定自己是每次都記得所以能比較還是怎麼著)，她似乎每一次都越來越快領悟到自己在夢中。
然後她會知道自己應該要出去，必須要出去，越快越好，所以她會開始恐慌地到處奔跑，卻還是怎麼樣都出不去。
翻過圍牆，嘗試側門，都會回到合作社入口，
試著走樓梯上下樓，樓梯沒有終點，不會回到任何地方。
試著搭電梯，電梯會壞掉，整個車廂的側壁和地板會崩壞潰縮，但她不會受傷，她總會狼狽地攀爬上樓板，然後發現自己在一樓。
試著從窗戶跳出去，她會發現在PU操場中間站著。

然後...然後這個夢會怎麼結束？

她忽然有股衝動，非常渴望搞清楚這個夢是怎麼一回事，於是她克制著到處跑的慾望，盤腿坐下。
然後她看見腿不是她的腿，手也不是她的手。
當她發現這身體不對的同時，她也以一種難以形容的方式看見了自己的臉。
像是視角由第一人稱忽然拉開到第三人稱，眼睛再也不被限制在頭顱中，也不需要眼球才能看見，不需要大腦才能感知。
而她的臉也不是人類的臉，甚至也不是臉，不是人類，不是由同一個維度中的物質組成。

一種澄明的領悟出現在她意識的盡頭。
但她還來不及讓這領悟完全進入她的意識，就醒了。
「阿。」
她的貓正在舔她的臉。
陽光從窗簾縫隙鑽過照在床上。
棉被下有點熱，身體正在微微出汗。

她回去了。

真是可惜。

要是那領悟能夠再多停留剎那，她就會想起自己在哪裡。
她會想起來那隨機混合的校舍是因為高次元效應，她記憶中的所有場所全部疊在一起的結果。(如果待得夠久，她就會看到所有的場所混在一起)
她會想起來所謂的身體其實也不存在，她的身體等於所有人的身體，等於所有生物的身體，等於所有物質。
她會想起來班標上的文字其實是由4-多胞形，也就是超正方體組成的。
她會想起來走不出去是因為沒有外面。
她會想起來那個地方的所有細節和她在那裏的一切行為其實直接關係到所有她「現實生活」中的因果。
她會想起來其實沒有所謂夢與現實的差別，每個夢都是現實的一部分，現實是夢的夢，夢是現實的現實。
她會想起來夢其實不是夢，夢其實就是大一統理論，就是烏托邦，就是LCL，就是零到十一維度的總和，
是宇宙的外面，是基本粒子的裡面，是虛數的真相，是快子看到的世界，是普朗克長度減一，是普朗克溫度加一。

可惜的是她永遠會先醒過來。

--

標題ToE意指「Theory of Everything」，萬有理論，在物理學中指假定存在的一種具有總括性、一致性的物理理論框架，能夠解釋宇宙的所有物理奧秘。
目前被認為有潛力能導向萬有理論的弦論認為十一維有可能為我們世界所有的真正維度，除了人類能感知到的三維以外其餘的維度均被壓縮得極小。